下藥

有了牧蝶的供述, 寧太太被理所當然地請到警局協助調查。

她五十多歲了，保養得很好, 氣色身段都顯年輕。因為寧逸說今天要回家，她打扮得精致。不曾想，中午飯還沒安生吃完，就變成了市局半日游。

陳添薪把人領到問訊室門口，說：“我們需要向您了解一些情況，您據實相告就好。”

寧太太滿臉憂色看向陪同過來的寧逸。

“陳隊是神探，會把事情弄清楚的, 媽您別緊張。”寧逸在誇陳添薪，眼神卻瞄向季暝秋。

其實，打進門寧太太就認出季暝秋了, 她一直在偷眼看人，那目光總會與季教授一觸即分。

季暝秋摸不清她扭捏個什麽，心裏也打鼓自己和她兒子遮天蔽日的緋聞，她不在乎嗎？

“季教授，”寧太太扶了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鏡, 笑意分分鐘上臉, 上前幾步向季暝秋伸手, “很無奈，第一面突兀又尷尬, 見面禮都來不及準備, 剛才我還跟小逸說，想請你到家裏吃飯……您真的是……太……哦, 我有點語無倫次。”

這回換向來淡定的季暝秋錯愕了。

他聽前半句時飛快地掃了寧逸一眼：你徹底攤牌了？

聽到後半句又覺得話鋒不對……

寧逸笑模笑樣、大大方方解釋：“我媽出於好奇, 搜了你的課來看，垂直入坑底, 被你圈粉啦，雖然但是，老寧這兩天要酸死了。”

季暝秋哭笑不得，暫時不再去糾結“去家裏吃飯”的因果，跟寧太太禮貌性地微笑握手，什麽都沒說。

協助調查當然不是為了拉家常。

問訊室裏，陳添薪請寧太太坐，例行公事的開場白之後，他問：“您最近被要挾過嗎？”

寧太太不可思議：“要挾？”她搖頭，但想了下，還是問，“是指什麽要挾呢？”

陳添薪索性把話說明白了。

剛才，季暝秋和牧蝶來言去語地拉扯，讓牧蝶給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因果：

俞染曾經對她太好了，帶她四處打卡、給她買禮物、分享年幼趣事、聊朋友的八卦……除了談婚論嫁，做足了一切情人之間的甜蜜。

半個月前，俞染帶她去酒吧，心事重重的。牧蝶問，俞染只是說不想讓她操心，後來多喝了兩杯，繃不住了，在她面前哭得很慘，說很想拿下和寧氏的境外合作，可是進展不順利。如果最近沒有突破性進展，他手上現有的項目要分一大半給姐姐管理，他會被父親當個廢物養起來，如果是這樣，還不如死了算了。

倆人回家之後，俞染一改往常，在牧蝶面前上演了一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當面割腕，也不知道是要死給誰看。

牧蝶當時昏了頭，在俞染的劣質演技下，居然答應他找機會拍下寧太太換衣服的照片，交給俞染，用於要挾。牧蝶是私人化妝師，存心偷拍太容易了。

可這事之後，牧蝶察覺俞染對她淡了很多，漸而跟另外一個姑娘走得很近，她私下打探，得知那姑娘是一家制藥公司老板的幹女兒。

同是“幹女兒”身份，牧蝶很快就想到了什麽。她找俞染對峙，罵他對自己從頭到尾都是利用。

寧氏的合作畢竟還沒簽下來，俞染起初不想承認。但牧蝶軟硬兼施地要求俞染把照片還來，並承諾說，如果俞染肯娶她，寧氏或許會把合作簽給俞染。

想也知道，俞染不同意，且被惹急了，冷嘲熱諷地笑話她認個幹親就自以為是長公主，妄想草雞變鳳凰。

他威脅她，大不了一拍兩散，讓寧太太知道她吃裏扒外。@無限好文，盡在文學城

牧蝶戰術性服軟，消停了些天，借口給俞染透露偷聽到的項目進度，讓俞染帶她去了別墅。她把自己用的鎮靜藥物混酒給俞染喝。

瘋狂之間，她讓他在怪癖間爽炸天，質問他到底跟多少人暧昧、到底是怎麽看她的、到底跟多少女人上過床……

同時，她逼他把照片還來，讓他娶自己。

最後，人死了。

至於具體是怎麽死的，牧蝶的答案始終如一她中途有記憶缺失。

初次清醒過來時，她叫不醒他。她想給他個刺激，讓他醒來，於是又劃了他兩刀，俞染毫無反應。她再仔細看，才見他脖子上好大一條血口子，一摸鼻息，知道人沒氣了。再然後，她又忘了……

陳添薪把審訊結果簡述給寧太太，問：“您知道自己被偷拍過嗎？”@無限好文，盡在文學城

寧太太一臉驚駭：“我……不知道，小蝶怎麽會……”她皺了眉頭，掩面片刻，問陳添薪，“照片呢？你們找到了嗎？”

陳添薪搖頭：“技術處的同事正在檢查牧蝶的電腦和雲設備，暫時還沒有結果。至於俞染，他的電腦、手機裏沒有發現，不排除他還有我們不知道的設備，如果找到了，案子了結之後，我們會處理的，不會讓照片流出去。”

寧太太捂著臉，她想不到幹女兒這樣被刺自己，只是坐在椅子上不說話。

緩了好半天，她問：“所以，現在是……小蝶殺人了嗎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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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添薪說：“我們現在不方便透露。俞染說的合作項目是什麽，您能介紹一下嗎，還有沒有其他的意向合作夥伴？”

“那是建在X國的養老項目，因為涉及施工，我們需要在國內尋找懂行的合作夥伴，鋒安置業本來就和我們有過合作，自己手上也有涉外養老項目，我們很中意和他合作，俞公子根本不必這麽焦慮，事情推進得緩慢只是因為迪桑州立政府選舉鬧出的亂子。”

又是X國，又是迪桑州。

陳添薪再問過寧太太幾個關於牧蝶的個人問題，讓人走了。

季暝秋從中控室回辦公室，翻著案件資料，聽見陳添薪的腳步聲頭都不擡：“麻煩技術處的同事過一遍牧蝶的瀏覽和聊天記錄，我懷疑她背後有個心理學高手。”

“什麽意思？”

“或許有人教她，或許有人操控她。”季暝秋說。

“會不會純是心理學愛好者？操控……是什麽意思？”陳添薪問。

“不像。而且……”季暝秋大喘氣，難得洩氣了似的說，“只是種感覺，我說不清……牧蝶的供述很有技巧，如果她在說謊，那麽她是個高明的說謊者。大多數說謊的人為了取得對方的信任，會描述很多細節，其實這樣反而弄巧成拙、露出破綻。牧蝶正好相反，她先講述了一個骨架，隨著壓力增大，她逐步填肉，這樣既有超高的容錯率，又給自己爭取了完善謊言的時間……還有，那個拍攝了□□視頻要挾俞染結婚的人還不知道是誰，不知道這個人跟案子是否有關……所以我想，牧蝶背後或許有個高手教她，案發當天現場也可能還有別人。”

陳添薪捏著眉心，把腦袋裏混亂的線索簡單梳理過，看看時間八點了。他又看看季暝秋臉色，一拍巴掌：“好了，你回家！”

他把所有資料拷在優盤裏，打發哥們兒帶著滾蛋。

季暝秋到家煮面，特意用雞蛋、火腿和青菜給湯面裝點出個好看的造型，拍下照片發給寧逸，意在告訴他自己好好吃飯了，讓他安心陪著寧太太。然後，他抱著筆記本上床，開始看那洋洋灑灑，上百頁的資料越看越鬧心。

要說俞染這人，渣男界翹楚當之無愧，可能依著他自己的定義，他年輕有為、鉆石王老五，不過是床伴多了點兒，多到十個手指頭加十個腳指頭數不過來。

俞染那些交往過密的女性朋友資料，陳添薪還沒完，一部分人還只有名字、性別和畢業院校、職業等基本信息。

至於讓牧蝶懷恨在心的某制藥集團老板的幹女兒，名叫程彩，其他信息全部待查。

季暝秋靠在床頭，覆盤他跟牧蝶對話的細節，他居然分辨不出牧蝶最後說“不記得”時到底有沒有隱瞞欺騙……

-

寧逸回到時，已經十一點多了。輕輕開門，屋裏很靜，臥室門縫透出一絲暖光，他洗手進屋，見季暝秋抱著筆記本，仰靠在床頭睡著了。

寧逸一眼瞄到季暝秋筆記本上插著的優盤，沒驚動人，到浴室沖完澡，再回臥室時，季暝秋還在睡。

他把筆記本從對方腿上拿起來。

這動作讓季暝秋醒了，朦朧著眼睛看他：“回來了……”

他想起來。

寧逸揚手把電腦放在床頭櫃上，抱著他：“你還沒好全呢，該多養精神，困了怎麽不躺下睡？”

“本來沒想睡的……”季暝秋用笑容表達對自己的無奈，“伯母還好嗎？”

“她沒事，老寧陪著呢，”寧逸眼眸裏閃爍著幽柔的光，“這事兒，會不會有證據指向她？”

季暝秋片刻沒說話，暫時沒有，但他覺得事情不可能這樣停下來。

“今天我全程在看，我相信事情她不知情。”

寧逸垂下眼睛：“為什麽回避我的問題？”

季暝秋一驚。

他給不了寧逸想要的答案，所以下意識地回避，用另一個說辭給他安心。

不知道寧逸惡補了多少心理學的知識，一語點破了事情的關鍵。

“就算出現不利線索，我也會幫她洗清嫌疑的。”季暝秋說。

寧逸相信他有這個能力，他欺身吻他，把他緊緊揉在懷裏：但這可能是別有用心的算計，我不想你被扯進去，更不想被人牽著鼻子走。

吻像溫潤的雨滴，落在季暝秋身上，初時如絲絲牛毛，漸而狂放，承載著兩個人的情意，沖破烏雲，蕩到只屬於他們的天邊，觸碰雨後的彩虹。

寧逸總能溫柔又霸道地把季暝秋最後的力氣榨幹凈，不肆虐，又讓他毫無保留。

季暝秋合著眼睛緩勁兒，他知道寧逸在看他。寧逸似乎很喜歡看他昏昏欲睡的安靜模樣。

“看不夠啊？”季暝秋閉著眼睛懶洋洋地問，嘴角彎出個好看的弧度。

“嗯，一輩子都不夠，”寧逸眸色溫和，聲音很輕地笑，吻懷裏人耳朵上的痣，“渴了嗎，我去給你倒杯水。”他起身到客廳倒半杯溫水，把維生素泡騰片丟進杯子。然後，他在昏暗的客廳裏，背對著臥室門縫散出來的暖光站了好一會兒，終於還是把半片LXNT分散片碾成粉末，也灑進杯裏了。

臥室裏，季暝秋縮在被子裏要睡著了，寧逸把他撈出來，讓他倚著自己。他就著寧逸的手，水喝到第三口時微睜開眼睛：“這什麽……味道這麽奇怪？”

“維生素，”寧逸柔聲答，含一口水渡給他，“這樣味道還怪嗎？”

季暝秋心想：還是有點怪。

但他以為是自己嘴裏發苦，沒掃寧逸的興，任對方調情似的餵完了整杯水。

“睡吧，好好睡一覺，看陳扒皮給你累的，做顧問也不能豁出命去吧……”

寧逸安置他重新躺好，一直在他耳邊碎碎念。

起初季暝秋聽著、笑著，順著寧逸的思路想這病什麽時候能好，巴望體力快恢覆些，後來，他思緒攪成一坨巨大的拔糖，越繞越黏糊，聽到的聲音也逐漸含混，終於徹底睡實了。

寧逸舍不得放開他，繼續抱了他好一會兒，才對待稀世珍寶似的在他額頭吻下去：“對不起，以後隨你出氣，做什麽都可以。”

他說完，給季暝秋蓋好被子，拔下電腦上的優盤到書房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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